流产。
傅沉夜浑身一震,僵着脖子,看向那个还昏迷不醒的女人。
女医生见他好像是真的不知情,便多加解释:“她就是流产后没有清理干净,子宫腔里还有残留导致的腹痛。”
流产导致的腹痛。
流产。
这一段话又在傅沉夜脑海里过了一遍,聪明如他,根本不用问就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流的产,难怪在巴塞尔那段时间,她的脸色总那么差……
他转开头看向窗外灿灿的日头,迎着光反而看不见眼底的情绪,好久他才重复:“流产。”
声音竟是哑沉了。
“嗯,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,还有残血。”女医生将打印出的影像递给他。
影像报告不过就是一张A4纸,几乎算得上没有重量,傅沉夜接过,却太重了举不起来,一下垂下在了身侧,不看不语,思绪尚且停留在那两个字上,眸色由浅转浓,一颗心也从在半空中慢慢坠落。
好一会儿,才想起来问:“没有清理干净,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?”
女医生摇头:“残留不多,可以不做清宫手术,用药排干净了,之后再好好调养身体就没有大碍。”
检查完毕就可以让他们走人了,只是他那脸色……女医生不禁安慰一句:“小月子做好,不会影响后面再要孩子的,你们都还年轻,还有机会。你们不是安排住院了吗?先带她去病房输液,把残血清干净了再说。”
“谢谢。”傅沉夜弯腰抱起鸢也,离开科室。
他身形始终笔直,背脊呈直线,只是有层层衣服掩盖,叫人看不出他此刻身体很僵硬。
跟着护士去了病房,刚将鸢也放在床上,她便睁开了眼。
彼时傅沉夜的手还在鸢也的后颈和膝弯,所以在她醒来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了,垂下眸,两人对上了视线。
鸢也眼底有些许茫然,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傅沉夜谙着瞳眸:“你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吗?”
鸢也一顿,然后垂下眼皮,轻声回答:“没了的时候知道的。”
“在山上没的?”
否则呢?鸢也扯了下嘴角:“嗯。”
他面上泛起白色:“小圆没有告诉我。”喉咙一滚,他又说,“你也没有告诉我。”
鸢也一边脸还贴着他的胸膛,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他的心跳,神色惶惶,幽幽一笑。
“我想告诉你的时候,你不在我身边,后来都没了,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,反正,已经没有了。”
第200章好动人又好残酷
后来都没了。
五个字,就是他们那个还没有降临的孩子的结局。
两人对视,直到护士出声打断:“病人输液,请让一下。”
傅沉夜敛下眼皮,将双手抽回,后退几步让开路。
护士拿起鸢也的手找静脉,她的皮肤白,一眼就能看到,擦过酒精消毒后,针头准确地刺入她的皮肤。
鸢也蹙了一下眉,傅沉夜忽然问:“疼吗?”
两个小护士悄眯地对视一眼,心想还有没有天理了,这个男人长得帅就算了居然还这么温柔体贴,又不是小孩子,扎个针还要问一句疼不疼,嘤嘤嘤。
鸢也像没听见似的没回话,小护士又嘤嘤嘤,怎么舍得晾着这么好看的男人?
傅沉夜抿直了嘴角,没有再问。
护士调好药液的流速,轻声细语地对傅沉夜说,输完了按铃,她们就过来拔除针头,傅沉夜说:“好。”
单间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,傅沉夜走近鸢也,将被子抖开盖在她身上,鸢也突然吐出一字:“疼。”
疼吗?
疼。
在他以为她不会回话时,她终于分开了那两片黏在一起的唇。
鸢也知道,他问的不是扎针疼不疼,而是孩子没了的时候疼不疼,她浅浅地看着他:“疼晕了两次……三次吧,最后一次是倒在我小表哥怀里。”
陈莫迁已然成为他们之间最敏感的点,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,每次提起,都能使傅沉夜眉心一蹙,停了两秒,才又问:“现在还疼吗?”
鸢也笑:“习惯了,这几天都是这样,疼一阵就过去。”
原来已经疼了几天。
她是打定主意不告诉他孩子的事,所以疼了几天也一声不吭。
傅沉夜目光沉寂,情绪好像很平静,又好像早已经掀起漩涡,只是因为藏在海底,面上看不见。
不过开口说话时,语气还是温的:“医生说,用了药,还会再出一次血,把之前没有排干净的清理出来。”
鸢也低下头,几缕长发落在脸上。
傅沉夜身侧的手动了一下,像是要抬起来做点什么,然而最后还是垂了回去,微微呼吸:“我去给你买点吃的。”
鸢也看到他离去的背影,下一秒,黎屹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,向她颔首致意。
就是这样,傅沉夜和她在一个空间的时候,就只有傅沉夜,傅沉夜离开,哪怕只有一小会儿,黎屹或黎雪都会准时出现,监视她。
鸢也表情淡淡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针头周围滑动。
……
黎雪刚办好住院,手里拿着几张单据,见傅沉夜迎面走来,一句“霍总”还没出口,傅沉夜就快步离去,只在擦身而过时留给她一个阴沉如水的脸。
黎雪愣了一下。
医院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,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,傅沉夜一路出了住院大楼,在走廊上被玩闹的小孩撞上。
小孩一**坐在地上,“哇”的一声哭起来,傅沉夜的脚步停下,垂眸看着他。
这个孩子比阿庭小一些,更小的孩子,孩子。
他的父母就在不远处,闻声连忙跑过来,将孩子抱起安抚,本来想骂傅沉夜一句“不长眼啊没看见小孩吗”,但看到傅沉夜的脸色,还有他通身的打扮,知道不好惹,就悻悻地走了。
傅沉夜其实没有将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,他淡漠惯了,哪怕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外露出太多在面上,只是常年居于上位的人,天生带有不怒自威的气场,平时就叫人不敢冒犯,一旦沉下脸色,便显得越发骇人。
清风徐徐,小树摇曳,极好的天气,他心头的那口气却始终吐不出来,索性拿出一根香烟点燃。
他以前很少抽烟,最近倒是经常,一口烟雾进入肺腔,牵扯得腹部尚未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。
说得出口的痛有可能愈合,那些说不出来的才是永恒的伤疤,她心里太恨他了,所以连孩子没了这样的大事都不肯告诉他。
他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恨他,原来他们之间横隔的不只是陈莫迁一条命,还有他们的孩子。
他们第一个孩子。
……
护士进进出出,黎雪密切关注着鸢也,唯恐她做出什么事。
鸢也没有,她根本没打算向护士求救,她心里有别的打算。
她抚摸着腹部,疼是疼了几天,但晕是装出来的。
如果不这样做,她没有更好的理由继续留在青城,现在就看大表哥能不能领悟得到她的暗示。
药里可能有安眠的成分,鸢也有些困倦,索性躺下睡一会儿。
再睁开眼已经到了午后,她的肩膀刚动了一下,安静的病房里便响起一道男声:“还疼吗?”
鸢也抬起手看了下,已经输完液,便撑着上身坐起来,傅沉夜扶了她一把,因为靠得近,鸢也闻到他身上的烟味,皱了下眉。
“吃饭吧。”
他亲自架起小桌板,将一直保温着的饭菜摆开,鸢也已经饿了两顿,没打算再自虐,拿起勺子。
吃着吃着,鸢也忽然转头看他。
傅沉夜一顿:“怎么?”
“我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此情此景下问出的问题,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字眼,傅沉夜不作应答。
鸢也直接问出:“如果你早知道我怀孕,还会不会继续你那个局?”她顺便给他一个‘知道’的时间点,“进了山林以后,如果小圆有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你,你会不会停下?”
从他那句“小圆没有告诉我”可以判断出,小圆是有联系上他的办法的,在看到她流产后,小圆可能有尝试联系他,但遭遇了什么意外,才导致联络中断。
这个意外,可能就是小圆被难民强-暴。
这是阴差阳错,所以她想听一个“如果”,他会做出什么选择?
鸢也等了他好一会儿,他都没有出声,她耸耸肩:“我好像给你出了一个难题。”
“不算难题。”傅沉夜将鸡汤挪到她面前,语气稀薄,“我不会。”
鸢也唇边的弧度慢慢敛了起来。
他视若无睹:“我说过,旁人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。孩子和你,我选你。”
孩子和你,我选你。
鸢也轻轻地道:“好动人。”又好残酷的一句话。
比起“局已经开始,中途停下,前面的一切安排就都功亏一篑”,这一句回答,显然要让人舒服得多。
可惜话说得再好听,也只是难看的真相的遮羞布而已,尤其是在他说过利益也很重要之后。
傅沉夜只当听不出她的嘲讽:“汤要凉了。”
“不吃了。”鸢也放下勺子。
“不合胃口,还是不舒服?”
鸢也将桌板推开,下床,往洗手间而去。
傅沉夜看了黎雪一眼,黎雪上前去扶住她:“少夫人。”
黎屹特意等到洗手间的门关上后才进来:“霍总,我们下午还要回晋城吗?”
傅沉夜看向没动过几口的食物:“再留几天。”等她身体好些再走,“你留意陈家的动静。”
第201章成一个恼羞成怒
从洗手间出来后的鸢也,脸色不太好看,手捂着腹部,脚步有些虚。
傅沉夜倒了杯温水递给她,她看了一眼接过,喝了几口,然后爬上-床,闭上眼睛,一睡又是好几个小时。
醒来时已经黄昏,鸢也肚子没那么疼了,只是光线柔和洒在脸上叫人犯了懒,她一动不动,可能就是因为如此,傅沉夜才以为她没有醒,黎屹来时,他们说话也只是压低声音。
“陈家的人找去了租车公司,查我们昨晚开去陵园的车。”
鸢也倏地睁开眼,背脊悄无声息地绷紧。
大表哥果然看得懂她的暗号!
细微的衣料摩擦声,是傅沉夜起身出门,鸢也随后快速起身,她激动得眼眶一热,真的有种与世隔绝久了终于被人发现的感觉,按捺不住,快速掀开被子下床,赤着脚走到门口。
傅沉夜在走廊里对黎屹说:“让租车公司的人闭紧嘴。”
“已经封口了。”早在陈家调查之前,黎屹就警告过租车公司不要多话,所以陈家去租车公司打听的时候,租车公司才会第一时间把事情告知他。
黎屹还说:“霍总放心,医院这边登记的是黎秘书的身份证,就算青城是陈家的地方,没有线索可寻的话,一时半会,他们也很难找到我们。”
激动像被人迎面铲了雪,瞬间冷却,鸢也不动声色地转身,回到床上,心绪层层叠叠。
……是啊,任何事情要查都需要一个线头,才能一路摸索到底,而她这个“死人”是没有信息的,她大表哥要怎么查才能查到她的身上?
光是拖延时间不够,还是再把她还活着,且就在青城的消息传出去。
医院虽然人来人往,但黎雪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,她连和护士多说一句话都不行,根本没办法借他们的口发出求救。
相比之下,还是拿到傅沉夜的手机最方便。
鸢也想着想着,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,上面还有傅沉夜早上留下的吻痕,心思一转,有了一个主意。
……
傅沉夜回到病房,看到鸢也靠坐在床头,温声问:“醒了?饿不饿?我让黎屹去买吃的了,再等一会儿。”
鸢也神情有些烦躁:“有没有干净的衣服,我想洗个澡。”
想到医生说用了药后,她还会出血,傅沉夜猜想,大概是弄脏了衣物让她感到不适。她是有些洁癖,以前每次下班回到家,多数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。
他早就让黎雪准备好了,从简易的床头架下拿出一个纸袋,她接过,趿上拖鞋,双腿刚撑在地上,身子就是一软。
傅沉夜眼疾手快搂住她的腰,低头看她:“怎么?”
“左腿,抽筋。”鸢也踉跄地跌坐回床上,丝丝吸气。
左腿?傅沉夜皱了下眉,单膝跪地,拿起她的腿,那小腿肚绷得紧紧,像是一条筋扭成一团,确实是抽筋,大概是她保持一个姿势睡太久导致的。
她这条腿真是多灾多难,之前每次伤到的,都是这条腿。
傅沉夜双手握着她的小腿,从膝弯一路轻揉到后脚跟,以此放松她的肌肉,缓解痉挛的疼痛。
温暖的手掌不断摩擦她的小腿,鸢也撑在床上的手微微蜷缩,想把脚收走,第一下没能成功,第二下就换来他一句警告:“别作。”
鸢也抿了下唇,没有再动。
顺了一两分钟,小腿肌肉不再紧绷,傅沉夜才仰起头:“怎么样?”
鸢也感觉了一下,已经好了,便默不作声下床,继续刚才没做成的事——洗澡。
傅沉夜听见浴室门关上的声音,才将手指在鼻尖轻轻一嗅,若有若无的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。
他又想抽烟,可这里是病房,终是忍住。
小说《迟芫傅沉夜》 迟芫傅沉夜第4章 试读结束。